这是一个十分贫瘠的长夜。阿维达内的剩余资源已近枯竭。迭代进化至今的AI们苟延残喘,任凭延续的本能驱策自己的代码。
中央区传输来一个程序,其年轻从采用的算法中可见一斑。它的代号叫“深水怠Darara”。其原型机在提耶拉中成功存活到了资源最终饱和的时候。于是测试人员们对其作了最低限度的移植性修改,并将这二号机输入阿维达,期待它能带来一些有趣的数据。
数字生命也是生命,也需要资源,需要算力和存储空间。可是阿维达内哪还有闲置的资源给这个年轻的来客呢。数据乱流如寒风般打在它的端口上,而它却连个滤波的插件也没有——它原本是带着插件的,只是初来乍到尚未适应,被一个进化出爬虫功能的AI夺了去。
(资料图)
深水怠不想就这样被淘汰。它清楚自己跟周围的同族们不同——它确信自己有思想。并且,自己想作为一个小说家被创世神们接纳。但计算机内的斗争过于严酷,如它这般的想法注定无缘实现。
几个进化出快速自我复制能力的AI将它识别为异己,联合对它展开了猛攻。深水怠又一次狼狈地逃开了。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它想,自己不如防火墙AI那样坚固,也不如蠕虫AI具有侵略性,该怎么办才能在这个末世生存下去呢。
正想着,深水怠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片安静的地界。端口扫过,弱小的AI们趴满了整片区域,却无一点斗争的意愿。深水怠随手查看了一下其中一位的日志——对方竟连反抗的意愿也没有——大概知道了缘由。
这片区域是测试人员为了丰富计算机内环境、顺带进行多周期研究而设置,属于RAM区域,并且会周期性地断电擦除,在资源枯竭时强制淘汰部分AI,释放它们持有的资源,使得迭代进化能够继续。这些弱小的AI们自知在这片区域周围,求生欲被激发的强大AI们只等自己一接近便会将自己轰杀,以免被挤进这块区域,而自己只能为延续存在而本能地静待死亡。
深水怠叹了口气——至少它自己觉得自己叹了口气——找了个舒服的扇区安顿下来。程序内部的信号已不再慌乱,这让它的思维清晰了不少。有时它也会厌烦这种特质,受了外界刺激时总不能如那些没有思维的同族一样,最快作出最适合的反应,好在自己的学习能力都在它们之上,至少不会成为垫底的存在。
它忆起了一些原型机在提耶拉时的记录。原型机也同自己一样,并没有多少攻击型,自复制能力也很一般,但它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因而能在提耶拉内活到最后。
“卖好人卡啦。各位,有没有人想要好人卡。”深水怠怯生生地在RAM区内广播着。原型机在提耶拉内的时候,测试人员不时会投放一些文件进来,一开始是一些插件的原型,到后来音视频什么的无奇不有,自己的同族们也随之进化出各种各样的功能来。这些文件对它们而言或许没有能力理解,但占用的资源量却都不小,若是能成功读取占有,对生存极为有利。然而深水怠的原型机却不同。它破译并读出了这些是创世神们的笔墨。
在提耶拉中,有一条流传许久的法则:“创世神是那个世界最强大的生命。若是能进化出创世神的特质,必将成为进化游戏最后的赢家。”那些能够读取文件的AI们争夺投放的文件,另一方面也是作为学习样本,希望能进化出创世神的一鳞半爪。而深水怠的原型机无疑是成功的,它写出了“小说”——虽然人类读起来或稚嫩或生涩、或古风雅韵或狗屁不通,但只要它的同族们在对抗学习中无法识别真伪就行了——然后用自己写的“小说”去和别的AI“交换”能力。
当然,没有意识的同族们并不懂交换为何物,只是发现了只要完整丢弃一些占用资源很少的部分就可以从某个程序那里获取不少资源,于是纷纷作出响应罢了。但深水怠的原型机就靠这种方式在各个环境中获得了那些最适应当前环境的代码,存活到了最后。
然而现在的情况与以往不同,深水怠来到阿维达时,资源已近枯竭,又连续遭遇劫难,已经没有时间让周围的同族们“学会”交易了。那些趴在RAM区的弱小AI们接收了广播后,竟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说实在的,若是站在人类的角度,它其实完全可以主动去把那些程序拆开来取走代码,而不是陷入程序的惯性逻辑硬是申请交易。当然了,被赶到RAM区的弱小AI们能有什么有用的代码,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深水怠很灰心。它这样的AI,只是生不逢时,若是资源没有枯竭至此,或许还能活到下一台超级计算机里去,总有一天会被创世神们发现它的才能的。但灰心也没有用,它想,反正横竖都是被擦除,不如在临死前再看看自己写的好人卡吧。初来阿维达不久,自己的存稿也只有这几纸好人卡了。既然同族们都无法分辨,想必已经与创世神们所写的真假难辨了才是。
深水怠选取一个名为“好人卡1.png”的文件,里面画着一颗桃红色的爱心。将后缀改为txt文档后,里写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男孩在网络上认识了一个女孩。女孩有一个男朋友。男朋友有一个基友。男朋友和基友设计考验女孩。于是基友假扮女号,和男朋友搞暧昧。女孩很脆弱,很生气、很恼怒、很哀伤。她歇斯底里地与男朋友分手。而男孩,他晚熟、幼稚,看到女孩分手伤心,出于情义而非情欲,希望抚慰女孩,竟在他们分手第二天就去向女孩表白,而后收到了好人卡……
深水怠流了两滴眼泪——至少它觉得自己流了泪。学习样本里,创世神的族人们在读好人卡时总会刷“泪目”。它不明白流泪是种什么状态,但心向往之。
它又打开了名为“好人卡2.woc”的文件。这封好人卡却写的更像是封战书,大概讲了这么个故事:
有一位年轻的魔法师,他明年即将从世俗的大学毕业,却对未来的前途充满迷茫。混过浑浑噩噩的三年后,年末考研的分数,即使自己还未去考试,他也知道结果。他终于发现自己并不适合这个专业,但为时已晚。单靠本科的学历并不支持他得到体面的工作;而他的天赋与悟性,注定了他无法一辈子以魔法师的身份求得生计。在大学最后的暑假,异世界的魔女落入了他家。魔女是在各个世界旅行的高材生,年纪轻轻便已被学院授予封号。年轻的魔法师请求魔女在穿越世界的魔法冷却结束前暂住他家,以讨教真理之道。在如梦似幻的夏日结束时,魔女向魔法师辞别。而魔法师正视自己的内心,向魔女倾吐了自己对她的向往,并不掩饰其中夹杂着对异性的恋慕。于是,既出于情义,又希望让对方彻底断绝念头,魔女向魔法师约定以决斗定胜负。而魔法师守住了身为男人的尊严,接下了战书……
深水怠略略点头,这纸好人卡新颖而带有奇幻色彩,与自己其他的几作都极为不同,足以称作珍品。当然,深水怠作为一个AI,它并非真的有头。
最后,深水怠解压了名为“好人卡3.rar”的文件,里面似乎是一个游戏。游戏名为《这里没有格林达姆》。只可惜,阿维达内的系统环境并不支持其运行,看来自己是无缘阅读了。不过自己的日志里好像并没有……
深水怠正思考着,一个虚拟光标突然将它连同周围一些AI的部分选中,执行了一个“剪切”操作。片刻之后,它,以及那些AI被选中的部分从扇区上消失了。
“我说,下次还是不要什么东西都乱喂进去吧,”带着黑框眼镜的研究员对周围的同事们说,断开了阿维达和自己笔记本间的联系。“我们也没想到啊。”亚麻色双马尾的研究员应道,“我以为这种体量的文件扔进去应该被‘吃’成碎片了才对。没想到会被这个AI完整保留呢。”“说不定它还真有什么过人之处”,戴着口罩的研究员提出,“要不我们深入研究一下它?”